曹雪芹祖籍“辽阳说”的崛起,是在80年代,但崛起的源头,却是在60年代初。
1963年8月17日至11月17日,由文化部、中国文联、中国作协和故宫博物院联合主办的“曹雪芹逝世二百周年纪念展览会”在北京故宫文华殿举行。
在这次展览会展出的文物中,有一部《五庆堂重修辽东曹氏宗谱》,这部曹氏宗谱,是由“五庆堂”后人曹仪简先生捐献出来的,所谓“五庆堂”,即是该谱中所记‘三房”曹礼的后世中,有个曾任江西九江镇总兵的曹清保(字一泉),他有五个儿子:惠庆,溥庆,荣庆,积庆,裕庆。这兄弟五人把他家原在北京顺治门城根松树胡同的宅第命名为“五庆堂”,《五庆堂重修辽东曹氏宗谱》即由这“五庆”兄弟所修,而献出这部《宗谱》的曹仪简先生,即为“五庆”兄弟中排行第二的“溥庆”之曾孙,现仍健在。这部《曹氏宗谱》,谱前有清顺治十八年谱中所记之第“十一世”曹士琦撰写的《辽东曹氏宗谱叙言》。由于谱前还有同治十三年(1874)衍圣公孔祥珂题的《明宣宁侯安国公忠壮公像赞》,可知此谱的修撰当在光绪元年(1875)前后。由于这部宗谱中在所记“四房”曹智系下空五世而记入了曹雪芹上祖曹锡远以下“六世”共计十一人,谱文后还附录有《熙朝雅顷集御序》和曹寅诗五十五首,因此这部曹氏宗谱引起一些红学家的注意。
首先是朱南铣先生于这部曹氏宗谱展出后,当年(1963)即写了《关于〈辽东曹氏宗谱〉》一文,认为这件文物“是有关曹雪芹家世的新材料。它对于了解曹雪芹的籍贯,父祖两辈的世系,以及他本人是谁所生等问题,提供了若干前所未见的线索。”朱南铣先生通过自己的分析,进一步认为:“《辽东曹氏宗谱》大体上是可靠的,它有不只一次的旧谱作为底本。可是,由于重修谱者并非四房和曹邦一房中人,对这两房的情况难免隔阂,加上增补失实,以致记载有时舛谬,例如把四房的武职诰命都弄错了,不知曹邦一房源出丰润,等等。《宗谱》除了思想内容是封建主义的以外,在材料上也具有一定的局限性。我们使用时,不可不慎重。对于这些材料,一方面,不能全信为真;另一方面,又不能因为其中含有叙述错误的部分而怀疑其叙述正确的部分,必须区别对待。”
关于这部曹氏宗谱与曹雪芹的祖籍和世系等问题的关系,朱南铣先生的“初步意见如下”:
……
既然曹邦原是丰润人,《宗谱》误为不但曹邦本人而且连他的上代都是东北人,我们能不能说,此谱对于曹雪芹一房也犯同样的错误呢?曹雪芹一房的祖籍会不会也是丰润呢?这又不然。曹雪芹一房的情况显然有所不同,曹雪芹系十四世,上溯至九世曹锡远,均与丰润无涉。一般援引尤侗《艮斋倦稿·文集》卷一三的《松茨诗稿序》,认为曹寅与丰润人曹鼎望的儿子曹鋡是兄弟。但曹寅本人在《楝亭诗钞》卷二有十首赠给曹鋡的诗,其中第三首说:“恭承骨肉惠,永奉笔墨欢”,明明指世俗联宗之意,否则“骨肉惠”怎么可以“恭承”?《楝亭诗别集》卷二有赠给曹鋡的哥哥曹钊、兼示曹荃的诗二首,其中第二首又说:“清谈舒泛爱,潇洒对宾时;骨肉应何似,欢呼不自支”,以“泛爱"称曹钊,以“骨肉”称曹荃,词义亦至清晰。由此看来,曹寅和曹鋡等互认同宗(或者曹玺和曹鼎望等互认同宗),其事殆与曹士琦等和曹邦互认同宗相类,无非官场习气,在籍贯方面没有更多的内容。……今谱载明了曹雪芹一家的房分,从曹锡远再上溯到三世曹智,均属辽东四房,并无来自丰润的痕迹。故就曹雪芹本人来说,固然是满族人,北京籍,若就曹雪芹上代来说,远至明初,祖籍仍是东北。
始修谱者曹士琦兄弟约略与曹振彦或曹玺同时,而四房修谱的完成,从有关曹寅的文字及曹顒一名的避讳看,则在嘉庆九年以后,但在顺治十八年至嘉庆九年这一百多年中间,曾经有过旧谱,旧谱之一对曹尔正的名字作曹鼎,而这些旧谱对曹锡远入关以前上至曹智的五世,则因值动乱,散失无存。无论如何,它肯定曹雪芹一家属于辽东四房,是曹智的后裔,这毕竟为一个关键。另一方面,由于重修谱者并非四房直系,所知不多,采访未广,对曹天佑既无记事,曹天佑以下又全付缺如,对曹天佑以上有些是沿袭了《八旗满洲氏族通谱》,甚至以意增补,借今譬古,一部分诰命即纯出附会。不过就所叙世系来说,除了曹颀和曹天佑以外,根据其他文献,全都能够获得证实,当非伪托。说曹颀是曹宜的儿子,可能是传闻之讹或后人妄加,也可能是以荃子而过继给宜,如同曹頫以荃子而过继给寅一样,我意倾向于后者。至于说曹天佑是曹顒的儿子,虽为此谱独有的孤证贵阳代妈的要求,然按诸以上各人之间的关系既均合理,似亦可信。此而属实,我们必须否定曹雪芹是曹顒的儿子之说,复据敦诚《寄怀曹雪芹》诗注称曹雪芹的先祖为曹寅,他应该是曹頫的儿子。
上面引了朱南铣先生文中一大段话,因为这一段文字中涉及许多有关曹雪芹祖籍与家世的重大问题,所以我们不能不加以充分的注意。
一是,朱南铣先生根据《五庆堂辽东曹氏宗谱》的记载,否定了曹雪芹祖籍的“丰润说”。
二是,《五庆堂辽东曹氏宗谱》记入了属于丰润的曹邦一支,系因曹士琦与曹邦(或曹士琦以后)曾经“联宗”。而曹寅与丰润曹鋡、曹钊兄弟称“骨肉”,“兄弟”也是“官场习气”,互认同宗(或者曹玺,曹鼎望等互认同宗)。
三是,朱南铣先生确信,曹雪芹一家属于这部《辽东曹氏宗谱》所记之“四房”曹智的后世。
四是,朱南铣先生以《五庆堂辽东曹氏宗谱》所提供的资料,确信曹尔正另名为鼎。
五是,朱南铣先生根据《五庆堂辽东曹氏宗谱》的记载,认为曹天佑是曹顒的儿子,“似亦可信’,这就改变了《八旗满洲氏族通谱》中关于曹顒、曹頫、曹天佑为同辈的记载,非但如此,朱南铣先生还根据“曹天佑为曹顒的儿子”这一点,进而提出“必须否定曹雪芹是曹顒的儿子之说”。
这些问题可谓‘事关重大”,而且对后来的“红学”与“曹学”研究影响至深,比如后来有人就提出曹雪芹是曹顒之子,而曹雪芹即曹天佑,曹尔正也因此又有了曹鼎之名。
现在,有一点是可以明确指出的,即上述第二点中,曹士琦与曹邦(或曹士琦以后)是否是因为“同姓联宗”,因而把“曹邦”一支记人曹士琦一族的《辽东曹氏宗谱》,我们不得而知,因为朱南铣先生文中没有举出任何证据来证明这一点。但曹寅与曹鋡、曹钊兄弟之间,(或者曹玺与曹鼎望之间,)可以断定并非“官场习气”的“互认同宗”,因为后来发现的康熙二十三年未刊稿本《江宁府志》及康熙六十年刊(唐开陶等纂修)《上元县志》中的《曹玺传》中,都明确记载曹玺一系曹族为‘宋枢密武惠王”曹彬之后,而丰润曹邦,曹鼎望,曹鋡一族,也确系“宋枢密武惠王”曹彬之后,如此则曹寅、曹雪芹一族与丰润曹鼎望,曹鋡一族本为“同宗”,已无可疑,“联宗”说是不能成立的了。由于朱南铣先生当时还不知道有上述两《志》中的《曹玺传》,故他认为是“互认同宗”也是可以理解的。但有一点,曹寅与曹鋡为“同宗兄弟”这一点,胡适先生早于1948年初即已见及,并且在刊于《申报》(1948年2月14日)上的《曹雪芹家的籍贯》一文中就已明确指出过了,可惜朱南铣先生对此也未予注意。(胡适此文前已引述,他以尤侗《松茨诗稿序》,说“可以解作‘曹荔轩(寅)介绍他的宗兄冲谷(曹鋡)来游苏州“,并说尤侗这篇序“证明曹寅曾同丰润诗人曹冲谷认作本家弟兄”。)
其他各点,由于朱南铣先生确信《五庆堂辽东曹氏宗谱》为曹雪芹上世一族所属之族谱,则尚需另外讨论。
朱南铣先生虽然相信《五庆堂谱》为曹雪芹一族所属之族 谱,故以此谱所记之“辽东”为曹雪芹的祖籍,并否认以往的 曹雪芹祖籍的“丰润说”,但是,朱南铣先生也并没有提出曹雪芹祖籍的“辽阳说”。因为关于曹雪芹祖籍的“辽东说”虽与后来的“辽阳说”有共同之点,但它们之间也存在着差别。这个问题在本书中还要另外讨论,此处不赘。
这部《五庆堂重修辽东曹氏宗谱》,1963年在北京展出后,又拿到香港和日本展出过。这一期间,除朱南铣先生著文论及此谱外,当时未见有其他人对此谱公开著文发表意见.而朱南铣先生的文章,虽然写于1963年,并在当时召开的“曹雪芹卒年问题座谈会”上分发给与会者,但它公开发表却是在作者1970年去世之后将近十年的1979年底。
因此,朱南铣先生的这篇文章,尽管是最早论及《五庆堂重修辽东曹氏宗谱》的文章,并成为以后崛起的曹雪芹祖籍“辽阳说”的源头,但它的巨大影响,却产生于70年代末和80年代初。
(摘自王畅《曹雪芹祖籍考论》,河北教育出版社,2007年版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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